城郊,辟雍书院后山,有一排搭在寂寂山间的精巧竹舍。
日头刚攀升到天心,冯七娘挽着带盖的食篮,拾阶而上,到了那竹舍前,抬手敲了敲半掩的门扉,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“进来吧”,摇摇头,在阶上脱了鞋,提起裙子推门进去。
竹舍内陈设清雅古朴,铺了满地厚实的簟席,踩上去软软的。
但她一进去,便被满地揉成团的纸张、横七竖八的秃笔惊得脚步踉跄,还一脚踩进一滩新鲜的墨汁上??之所以说是新鲜的,是因那墨汁显然刚刚打翻的,沁入了席中,还湿着呢。
她不由生气地竖起两条眉毛,对那蓬头垢面地坐在纸堆中发呆的中年男人道:“爹爹,你究竟要在这荒山野地里待多久才肯归家?这几日母亲一人伺候痴傻的祖母,还要照料不懂事的幼弟,已快要熬不下去了,又还要担心你在这儿能否吃饱穿
暖!”
冯博士抓住自己已经打绺的发髻,癫狂地张开手臂:“我写不出来!我写不出来啊!为何会如此,为何会如此啊!官家说《文苑》芜冗、《广记》怪诞,要我写出一本能够记载历代史实、法典的全书,可是我编写到一半,怎么都写不出来了。”
随即又忽然起身,将桌岸上一沓写满墨字的纸全都又撕又揉,如山猿一般发了好一阵疯,这才突然发现门边站着一个少女似的,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,两颊已经瘦得凹了进去:“你来做什么?滚出去!别用世俗杂事打我!我已经快要想出来
了......快要想出来了,别打扰我...
说着又疯疯癫癫拿起笔,趴在案上写着什么。
冯七娘气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,将手中的食篮狠狠掼到地上,哭道:“我与阿娘便不该担忧你!还将好不容易挤破头才买来的吃食送来与你!你写你的书去,即便饿死了、冻死了,我与阿娘也再不管你了!”
“砰”地一声,冯七娘摔门而去,那食篮骨碌碌地滚到了冯博士脚边,藤编的盖子早已摔破,里头飞出半块油炸过的干面饼。
冯博士本沉浸在繁杂寻不到头绪的书中世界,混混沌沌、狂乱迷惘之中,他忽然嗅到一丝令人涎水欲垂的辛香之味,这股香气横冲直撞,将他从失去理智的边缘,硬生生又拽入了现实。
他抬起干涩的眼,又慢慢往下移,盯着那打翻的食篮半晌,默默地捡了起来。草草一看,里头是两块摔碎几瓣的干面饼、两块凝固的酱,一颗蛋、几片肉、还有些切得碎碎的,烤干的杂菜。
食篮的最底下,还压着妻子亲笔写下的纸条,娟秀的蝇头小楷,一笔一划地温柔嘱咐道:“郎君当按时而食,勿过劳神。编书非一日可成,万毋过急也。此乃外间食肆新制速食汤饼,以沸水注之即得食,甚是便利,必不延误郎君之正事,务须善
用而食之。”
冯博士捧着这信笺,不禁被触动了心肠而眼泪汪汪,想到方才自个竞对女儿大发脾气,也是心中惭愧。他揉了揉脸,将信笺折叠起来放入怀中,又将掉落在地的干面饼一点一点捡起来,挎着篮子转到竹舍后廊,拾柴烧水,在竹碗里泡起这汤饼
来。
山风穿过竹林,冯博士耸动着鼻头,惊讶地盯着面前刚刚揭开的竹碗,里头那干干脆脆的硬面饼,竟真的在顷刻之间成了一碗汤鲜味美的汤饼了!
真如神迹啊!
好几日废寝忘食也没写出一个字来,冯博士此刻被那香气扑得满腹苦恼化作了辘辘饥肠,他不顾烫口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,吃到一半,腹中渐渐暖饱,连钻进牛角尖的头脑也清明了起来。
“对!对了!我为何不按人、事、物而分门别类,又以年代为序来编纂?如此下来,岂不诸朝六代历史长流清晰可见?”冯博士激动万分,仰头将汤饼一饮而尽,打了个饱嗝,起身时连鞋都穿反了,险些摔得狗吃屎,跌跌撞撞跑进竹舍中,又奋
笔疾书起来。
通往山下的小径上,冯七娘领着家仆气鼓鼓地下了山,才发现谢十一娘乘坐的车还在山脚等候,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,上前掀开车帘:“十一娘,不是说了不必等我了,你怎还未回去?”
“怎好?下你一人呀,说好了陪你给冯伯伯送吃食的。“十一娘咧嘴一笑,她生得像爹,脸圆圆的,鼻子圆圆的,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,不算生得特别好看,却也很有些可爱之处。她今日一早便求了阿娘放她一日假,与冯七娘出门逛逛。
若是往常,阿娘总要带着她一块儿理事,让她学着如何执掌中馈。
她年初刚过了生日,已十四岁了,过不了一年半载便要及笄嫁人了,因此氏这大半年对她分外严苛了起来,以往还会纵容她出去玩闹,或是去庄子上游玩小住,甚至带上家仆去幽州舅舅家住都无妨。但自打今年过年后,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
单独出门玩了。偶有出门时,也是跟着母亲去参加相熟人家举办的宴会,或是乘着马车去家里经营的铺子里收账,再或是去城郊的谢家粮仓清点新交上来的粮食。
压根不曾好好玩过、逛过了。
她兴奋地说:“一会儿你陪我去金银铺取新打的簪子,咱们买再买上些茶汤,去州桥上看杂剧如何?听闻有人新写了个戏叫《王相公休妻》,说是唱得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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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、聘洗碗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