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4、铁锅炖鹅

岳腾看着她取来一壶热水,又捧来装汤饼的斗笠大陶碗,摆在桌上。
垂眼一瞧,陶碗里卧着一只圆形的干汤饼,似乎炸过了,汤饼一根根盘成圈,根根金黄。汤饼之上,有一块褐色带酸菜碎的油膏酱,边上是半个切开的溏心蛋,一把蔬菜碎,一撮切碎的肉丁。
“官人瞧好咯!”阿桃最喜欢给没吃过速食汤饼的行商泡汤饼了,她一手抓着细长壶嘴的大肚白陶壶,一手竖起手里的汤饼碗竹盖子,微微遮挡在岳腾面前,免得热水溅到他的衣衫。
沸水流龙,激起阵阵白烟热气,那干汤饼烫得发出滋滋声,褐色的油膏瞬间融化,裹在油膏里的酸菜一块块浮在了变得棕亮的汤色里。
岳腾歪过脑袋,看得更真切些。
倒够了水,那小娘子便将手里的小竹盖盖在他面前的陶碗上,重新拎起水壶,笑道:“官人稍等片刻便能揭盖食用了,打开盖子见着汤饼都散开了,您用筷子搅拌搅拌便能吃了。
片刻?岳腾认真地在心里默数点,约莫数到二百数,柜台与灶房连同的那个窗洞里,那丹凤眼的小娘子忽而用手臂掀开一半帘子,探出头来嘱咐:“官人,可以吃了,再泡汤饼过软,便不够劲道了。”
岳腾依言掀开竹盖,热气散去后,竟真成一碗喷香浓郁的汤饼了。汤饼、蔬菜与肉丁,都遇水而活了一般,蜷缩脱水的蔬菜碎重新舒展,肉丁膨胀,汤饼吸饱了汤水,柔软得像是刚擀出来似的。
他忍下一肚子对郗飞景的问候,用筷子挑起一口,一口下肚便惊讶地挑起了眉头,这样泡开的汤饼竟真的不输那些揉面现煮的,甚至还更香!
他一面吃一面细琢磨,这汤饼与汤底油脂不少,汤饼拿油炸过,油膏里也不少油,主要还是这油膏酱底熬得香浓,酸菜酸中微辣,吃起来才这能般香。蔬菜碎与肉干口感自然没有鲜菜鲜肉好,在汴京城里只怕不大受欢迎,但若是在边关烽燧之
上,冬日里能吃一口蔬菜,甭管是不是烤干的蔬菜了,只要有,便能抢破头了。
大雪封路,每到冬日边关将士苦寒难忍,忍饥挨饿,也并非官家刻意克扣军费,而是冬日没了漕运,全靠人马骆驼一车车,一队队地运,从各地粮仓送到幽州、兖州城中还勉强能行,再送到更远的沿着大漠修建的丰州长城那一百多座烽燧线
上,实在送不过来。
冬日有时风雪一下便是半月,若是遇上寒年,积雪能埋到人肚子,押粮人路上容易迷路,人马冻死也是常事。
大多要运往烽燧上的军粮,军资库的军吏都得提前大半年在入冬前囤积完毕,所以一定要易储存、轻便的粮食。各类干得能崩掉牙、噎死人的馕饼便成了首选。
冬日里,一向只能保证生存,无法保障其他。
所以,边关多逃兵,岳腾心底也知晓,怪不得他们,是因为太苦了,苦到宁愿失去户籍沦为黑户、奴隶,也要离开这苦寒之地。边关一到秋末便有辽人金兵铤而走险劫掠大宋,也是因辽金所占据之地,也大多苦寒,物资匮乏,为了生存,他们
永远不会放弃蚕食大宋的国土。
他在兖州那么多年,要去长城戍守的士卒每年轮换,这样底下将士多少还有些盼头,熬过一年,第二年便能回家团聚,若是让人一直待在烽燧线上的堡里,睁眼便是茫茫大漠,闭眼只有群狼尖啸,是人皆疯。
那么多年啃干饼饮雪水都忍过来了,如今却告诉他,原来是可以有热汤饼吃的!岳腾捧起面碗,仰头喝尽最后一滴汤水,气得一张端正的脸都黑了:好你个都飞景,有此等好东西,竟藏着掖着不与他说!
他手里的幽州兵,指定早吃上了!
岳腾瞥了眼墙上的食单,找到了速食汤饼一碗十六文的字,便从怀里掏出铜板来,放在了桌上。
喊了声会账,那丹凤眼小娘子应着来了,立即飞了出来,笑眯眯收了钱,一边抹桌子一边让他慢走,再惠顾。
外头雪已渐歇,天上积了一夜的阴霾也缓缓散开,云缝之间透出了些许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日光。街市上又渐渐热闹了起来,又有不少小贩穿着破棉袄,推着自家带棚伞的小摊车重新摆在了道路两边,临街的茶楼酒肆重开了窗,弹琵琶的乐妓唱
起悠长的曲子。
这些京师繁景,岳腾一概不看,他气呼呼穿过金梁桥往御街去,准备进宫告状去??是可忍孰不可忍,他要让官家评评理,郗飞景他凭什么领着幽州兵吃独食呢!大伙儿原是一起吃糠咽菜,怎他吃上国宴了?
不成,他的兖州军也得要吃好的。
他走过金梁桥时,正好与一行人擦肩而过。
“小郎君您若是嫌金梁桥北那临街的宅子远,那便只能去瞧瞧杨柳西巷的老宅子了,可是那宅子都二十年了,还不带水井,怕您看不上呢!”
药罗葛头戴回鹘帽,身穿翻领窄袖胡棉袍,脚上踩着翘头的厚底皮靴子,腰带上叮啷作响,挂了好几串荷包和钥匙,甚至还有个刻着沈记两个字的“鸿运当头”木雕锦鲤钥匙扣。
“且去瞧瞧。”他身边那身姿挺拔又瘦高的少年郎轻声说道。他身后跟着两个书童,大的那个稳重可靠,斜跨个小皮包,手里牵着马,另一个年纪小,生得像风滚草似的圆胖圆胖,手里还举着个糖葫芦在吃。 -->>